海盐二两

一个挣扎的文盲。

【06区-雪后春信·17:00】卑尔根今日晴

温吞的一日婚姻流水账,我流先婚后爱。

 

 


  *   爱人与雨水不再兼得。

 

 


  /


   


  休息一个星期回来这天,很不凑巧又赶上下雨。丁程鑫是弓着身子用背拱开了旅行社的大门,两手忙于甩掉头发与外衣上细密的落雨,姿态不算好看。


  又没打伞。


  定居卑尔根的第二年丁程鑫开始习惯一种打伞无用的状态,这座港城终年雨雪各半,偶尔撞上海风,搅合在一起胡乱刮遍全身,伞只能作不太合时宜的点缀,偏巧他是讨厌繁琐的性格。

 


  站在门边整理自己时同事恰好从身边经过,从头到脚打量他,眼里的意味深长不遮不掩,给丁程鑫看得停了手上的动作,在一旁的小桌上抽了本旅行宣传册就摔打过去。


  “看什么呢。”十几页的小册子打人不痛不痒,同事一扭身躲开,开腔打趣他,“你家先生不够体贴啊,怎么不记得叫你带伞?”

 


  同事的话让丁程鑫整个人微微一顿,左手还停在右臂袖口,眼神一搭看见无名指的戒指,素净的款式,简简单单一个圈。当时马嘉祺仔细询问他的偏好,他手头在忙,也是没什么兴致,开口说普通指环就行,男人不讲究这些。马嘉祺的确照他说的选,只是在指环里侧镶了圈暗钻,算是为这对朴素婚戒平添些价值,悄无声息为他们的婚姻积累郑重。

 


  没带伞不是马嘉祺的错,他这个人做事一向很妥帖,戒指可作证,用不体贴来形容有点冤枉。是他总不愿带伞,丁程鑫默默想着,而这又十分隐晦又恰当的描述着正值新婚的他的,此时此刻。

 


  时至今日他仍很不应当的囚困于对婚姻的不确定中,这不是马嘉祺的问题。

 


  /

 


  一周多前,马嘉祺毫无征兆地向丁程鑫求了婚。

 


  来挪威这么多年丁程鑫并没有置办房产,偶尔会在恋爱阶段搬进对方的住处共同生活,和马嘉祺就是如此。他们交往了快五个月,住在一起三月有余。尚算在热恋,尽管他们从在一起开始就不能算多么激情的一对儿。最大的波澜便是有一星期,马嘉祺的耳机坏掉没有及时修理,开视频组会时叽里咕噜的语音总会让纠缠于交稿死线的丁程鑫皱着眉摔上门。

 


  一周前的周三晚上他们正吃晚饭,早上出门时丁程鑫说起好久没有喝海鲜粥,晚上马嘉祺下班带回了青虾和三文鱼。粥煲好后马嘉祺端着砂锅从厨房一路小跑向餐桌。丁程鑫平日习惯在餐桌上写稿子,余光瞥见,顺手拿了个隔热垫放到桌上预备着,说,烫吧,你慢点。

 


  他不善炊饮,杂活从来干得很自觉。打下一个句号后他扣下电脑,起身去厨房拿碗筷和冰箱里的酱菜。放下砂锅的马嘉祺站在桌边搓耳垂,看他在厨房与餐桌间往返,盛粥,放到餐桌一角的两边,拧开酱菜盖子放在两人中间。

 


  回想起来都是平日也会做的小事儿,猜不出究竟是哪一时刻的哪个举动突然击中马嘉祺的神经,让人萌生了至少往后的很长的一段人生里,日日看其如此也甘愿的念头。

 


  话说出口是在餐中,马嘉祺喝了一口粥后问丁程鑫说,小程,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还是吓了一跳的,丁程鑫被嘴里的半口粥呛了一下,抬头看马嘉祺的眼睛比平时睁得大了一圈。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纸,他慢吞吞地擦擦嘴角,沉默中却没有过多的思考问题,只是盯着马嘉祺那只下了浅浅一层的碗,确定他今天吃饭较往常要慢。

 


  他看着马嘉祺又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轻轻吹,片刻后含进去一半。并没有很紧张地等待答案。这个人的确是做什么都不太匆忙,总是慢悠悠的,相处一段时间以来并没有觉得哪处不融洽,脾气温和,话不多但爱笑,做饭也不错。

 


  说到底,结婚也不过是和同一个人做许多相同的事,舒适大概是最无风险的标准,如此看来好像是没什么理由不答应的。

 


  半晌丁程鑫轻轻笑了笑,也喝一口粥,说,好啊。一旁的马嘉祺抿抿嘴巴点点头,那就周五去办公证吧。丁程鑫没反驳。

  

  砂锅里的米粥渐稀,他们无声中一口一口咽掉鲜香浓稠的人生大事。

 


  原本看起来遥不可及的,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日程表上一日之差的代办提醒,闹钟作响时丁程鑫仍然觉得迷迷蒙蒙的像在做一场梦。一直到手里实实在在抓住两份他们亲自签下的文件,笔画的走势还是如同平日里签下交警的罚单。他开始迟钝地感受到令人惶恐的不真实感。

  在市政大厅时他们并排坐在办公桌前接受公务人员例行的检查与审视,丁程鑫不太擅长这些,马嘉祺轻声交代两个人的情况,右手始终覆在他的左手上面。

 


  回家的路上丁程鑫看着文件与倒车镜里的马嘉祺出神,想起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提及婚姻是在十岁的心理健康课上,他说自己要在三十岁结婚。无关立业,只是三十这个数字单纯离那时的他很遥远。没那么渴望故而不急着体验,他其实应当算是一个对婚姻没什么向往的人。

 


  与陌生人组建家庭这件事在丁程鑫的脑海里是一粒很早前便种下的腐烂种子。当年母亲奉子成婚生下他,那段婚姻比起奔赴更像是一段手忙脚乱的搭乘。父母一同费力地将他养到四年级,摇晃的小船终于在汪洋上丢了桨。

  曾经的大地分裂成两片孤立的岛屿,年幼的丁程鑫不得不从背脊间拔出羽毛稀疏的翅膀,变成过早成熟的海鸟,开始在孤岛间徘徊。飞得久了倦了却仍是无处落脚,他变得格外厌恶海。哪怕后来他眼中的海大多时候美丽,迷人,不起风浪。

 


  大四的时候丁程鑫发觉自己比起怀抱着娇小的身躯总是压抑不住更想和骨节同样粗旷的掌心纠缠,于是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一位来自挪威的国际交换生。一头金发,深邃眼眸隔着刘海发丝发散出对他馥郁的向往。

  他们在开了红酒点着蜡烛的夜晚畅聊文学,聊曹雪芹和易卜生。丁程鑫在月光与烛光的交相辉映中懵懂着完成一场自我验证,捡拾满室情动后毅然再无回头路可走,一毕业便用一张同往挪威的单程票换更辽阔些的自由。

 


  想想在卑尔根的这些年,养育他长成的大地在二十个小时的飞行里加速衰老成故土,高纬低温最终扑灭月光里跃动的烛火,也一同消化了烛火中萌生的爱意。后来他又断断续续漫不经心的结伴过许多人,人与人不同,爱的特质更是无从比较。

  

  他在生活的间隙兼顾着爱谁,不常思考一段同行是否会长久,也不主动与时间抗衡,途径的所有喜怒浪漫与眼泪,都在北大西洋的腥咸里风干成一粒粒涩口的盐。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谁然后在一起,也不知道到了哪个路口又要说再见。他这样一个从根本上来讲从未真正进入过某段关系的人,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同意提前分享出自己的半生。

 


  /

 


  雨淋漓着下满整天,到了下班的时间,丁程鑫还有半篇关于定制游的文稿没有写完,不想思路被打断,决定写完再走。离开的同事互道着明天见,他一边应着一边不慌不忙敲着键盘,落地窗外的街景仍湿漉漉的。

 


  道别声里突然有人叫了丁程鑫的名字,闻声抬头,同事笑嘻嘻地看他,视线不需偏移,陆续消失于大门的背影中,马嘉祺向他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丁程鑫有些惊讶,没想过他会来。


  说来很不凑巧,在为了新婚而休息的上一个星期,马嘉祺刚好随项目团队去奥斯陆学习。所谓蜜月,他们是在每晚一通的电话寒暄里度过的,这还是婚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问话时马嘉祺已经走到他工位旁,“看到你没带伞,来接你下班。”他说着弯腰看了看电脑上的文字,估摸还差一个结尾,于是拉开一旁位置的椅子坐下,“不急,等你写完。”

 


  半晌丁程鑫嗯了一声,三言两语里散掉些心思,再收回眼前时,他看着文档上的光标不停闪烁,觉得敲字的手指似乎钝重了一点,是一枚戒指的份量,也没了继续的兴致。

  

  “还是先回家吧。”

 

  人们常说小别胜新婚,而真正新婚小别后重逢的两人却不似常言道中那般热烈。马嘉祺说抱歉,如此特殊的时候他却出差,丁程鑫将外套拉链拉到头儿,摇摇脑袋说没什么。坐上车,马嘉祺又提议反正刚好在外面,不如就找家餐厅解决晚饭,当道歉和庆祝以及雨夜冷空气中热量的供给。丁程鑫被出了旅行社大门后的一股冷风打湿,向立得高高的领子里缩了缩脖子,说,可我有点想吃你做的牛肉汤面。


  马嘉祺的手指敲在方向盘,不说话的几分钟里是在盘算冰箱中的食材,半晌系上安全带,又扭头看看确认了丁程鑫的,随后打着火,说,好,那顺路去买点牛腩和鸡蛋。

 


  开往超市的途中丁程鑫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任性,想一出是一出。想想以往马嘉祺做牛肉都是要花大半天的时间,“今天会不会有点晚?要不然算了,你刚回来人也累,我其实就是被出门的那阵风吹冷了,想吃点热的。”


  马嘉祺在看路,没看他,视线时不时转向一旁的后视镜查看路况,“想吃就吃嘛,又不麻烦。”然后打开车载空调,把叶片向副驾偏了偏。

 


  大约是因为身份刚刚正式转换,丁程鑫无法不以伴侣的目光很生涩去再次打量马嘉祺。

  

  有些讲不清缘由的不好意思,他把头转向车窗一侧看马嘉祺映在上面的侧脸。线条很流畅,很利落,大多数人夸奖马嘉祺的长相时第一反应不太会用到帅气,而会说干净。单薄的乌黑双眼在满大街灰蓝色眼眸里过于醒目,他是拥挤的白皮肤中比丁程鑫更东方的一张漂亮面孔。

 


  也不只一张面皮如此,深沉的,内敛的,婉约的,马嘉祺的内核比起外表更耐寻味与雕琢。比如悄无声的挪动空调叶片或轻描淡写的说无妨。不是人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包括过去的丁程鑫。而在暖风拂到面颊那一秒,马嘉祺细微的关照开始钻进了他没有多少伤口却会时时透风的心脏。

 


  也不是忽然之间变得敏感的,是真的有所不同。

  

  从前的马嘉祺会在调整风扇前问他冷不冷,也会问牛肉要吃哪个部分,尽管这些问题他心中都有答案,可还是会本分走完一个尊重的流程。这样看来他在婚姻中变得傲慢了些,可丁程鑫不得不承认,比起仍会时不时在内心困惑的他,即使是傲慢的马嘉祺,也是一位出色的先生。

 


  /

 


  他们在超市采购了牛腩鸡蛋与新鲜的苹果和柠檬味苏打饼干,车子停到路边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到家门,丁程鑫想帮忙捧一个纸袋子,马嘉祺对他扬扬下巴,意思是不用,让他扭头去拿后座上的雨伞。

 


  挤在同一把伞下进了家门,丁程鑫对雨伞的掌握不那么熟练。东西放好到料理台上后马嘉祺又折回来,看到他的背影,拿着伞柄摇晃企图甩掉上面密密麻麻的雨水,走过去伸手接下来,“在门口撑着吧,明天再收。”

 


  他一只手扶在丁程鑫的腰上,角度很习惯,搭得也极自然,这样的姿势好像是把人松松地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接过雨伞放下,调整了下位置,让雨水不至于落到地板。

  

  马嘉祺弯腰时停在丁程鑫身上的手掌压得更实了一些,明明都是从外面回来,他的掌心不知道怎么就更热一点。温度透过针织外套与棉T恤,从腰窝一路顺着脊梁向上不易发觉地轻灼遍全身。随后又立即转移到手指,丁程鑫被拉着进屋,阔别三个月,以主人的身份好似再一次成为初来乍到的人。

 


  等待晚饭做好的时间马嘉祺催丁程鑫去完成没收尾的稿子,其实不说他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人的神经里总藏着几根天生便不懂得逆来顺受的分支,打开电脑坐到餐桌边,丁程鑫看着电脑觉得原本清晰的思路从马嘉祺出现在旅行社里那刻起就被随之而来的雨雾也笼盖,越发什么也写不出来。

 


  实在无聊便一手撑起下巴发呆,视线没有太多兜转,又落在马嘉祺身上。

  

  会不会是一周没有见过的原因,他今天好像格外喜欢端详他。只是脱掉外套的人还没换家居服,深灰色的高领线衫服帖包裹着纤细的脖颈,袖子挽到手肘,浅米色的围裙反倒成了搭配得体的单品。

 


  说到底,可能是他已从男朋友变成爱人的原因。

 


  马嘉祺人很瘦,两人坦诚相见的第一晚丁程鑫靠在床头上捏他跨间掐不住的肉,薄薄一层,装模作样打趣他刚刚情难自禁时撞得自己有些疼。

  马嘉祺一只胳膊压在他背后,顺势把人揽过来,手向下走,床头小灯将他眼里映得忽悠。丁程鑫对这样的眼神很有把握,胳膊去环马嘉祺的脖子,正要迎接时却感受腰下的手停在最冒犯的矜持范围里,马嘉祺只是亲了亲他的额头,手掌在他腰上慢慢地揉。

 


  “饿了?”两个字让丁程鑫从夜晚中回神,马嘉祺垂着头扬眸看餐桌边的人,每每出神被打断,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总会又生出两道浅光。他当初会对丁程鑫一见钟情,这双眼睛不得不说要负大部分责任。

 


  大多数时候的丁程鑫都是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该有的样子,工作时很认真,放松时也不算太跳脱,这让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单纯一面变得尤其动人,也让马嘉祺在偶然捕捉到几次后越发沉迷于收藏。

 


  “还行。”丁程鑫走过来从背后搂上马嘉祺的腰,突然很想离他近一点儿。他们差不多高,能够重叠得很紧。丁程鑫歪头靠到他的后颈,能听清他含在嘴里不重的哼笑声,也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手上正一下一下抓匀着碗里的肉块。

 


  那个频率似曾相识,像马嘉祺的嘴唇落在他额头的时候。那晚他对所把握的失去了把握,微眯着眼迎上去时丁程鑫本以为得到的是会让他整个人天翻地覆的吻。马嘉祺对他很温柔,把难以自禁的欲望排在那之后。

 


  把料理好的肉下了锅又调好火,马嘉祺带着身后严丝合缝的等身挂件笨重得移到水槽洗干净手。丁程鑫缠得有点儿紧,他别扭着摘下围裙费了些力才转回身,拍了拍怀里人的背。

 


  “再等等啊,很快就好的。”马嘉祺耐心安抚可能正被饥肠辘辘压迫着的爱人,丁程鑫轻声嗯,尖瘦的下巴像小木槌在马嘉祺肩头点了点。

  “要不要先吃块儿饼干?”马嘉祺又问,这回丁程鑫摇摇头,“真的不饿,就想靠一会儿。”

  “行。”马嘉祺轻笑,难得使坏,脑袋向丁程鑫的顶了顶,抬手把人搂得紧了点。

 


  很多没想通的问题仍没有得到答案,新的疑惑又出现。丁程鑫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粘人。估计对马嘉祺来说也是出乎意料的,不然他不会时不时的憋不住笑声。

 


  也许是结婚让他们对彼此的看法都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他在马嘉祺眼里因为海鲜粥与牛肉面无端背负了贪吃这莫须有的罪名。而马嘉祺,先前也少有如此不端庄,合法化的保障让人沾染上有恃无恐的恶习,或多或少从他身上薄薄剥掉一层好好先生。

 


  /

 


  晚饭吃完时已经快要九点钟,说着不饿的人狼吞虎咽一大碗,汤也只剩了底。马嘉祺开心看他饱餐,心里也有些许愧疚,这真的是有点过于晚的一顿饭。

 


  饭后理论上该丁程鑫刷碗,预备同居时他们是如此约定的,可住在一起后就没有几次按约定来实行。丁程鑫刚把碗筷放进水槽里马嘉祺就过来接了手,“不是稿子还没写完?”说着,顺道给人塞了杯水又送回桌边。

 


  刚吃饱饭坐着也勉强,丁程鑫捧着水杯在屋子里乱晃,一会儿靠着料理台看看人,一会儿摆弄几下电脑,明明也如马嘉祺所说还是有任务在身上的,却急不起来。

  不紧不慢的样子看得旁人无奈,马嘉祺了解他的脾气,能写的时候偶尔拖延,等到火烧眉毛又要疯狂压榨本可从容支配的脑细胞。倒也理解,哪怕只是给旅行社做文字编辑,好歹是种创作,创作是逼迫不得的。

 


  他知道丁程鑫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心里有数,不写便也不问了,提议道:“不如你先去洗澡吧。”

  丁程鑫想了想,觉得也可行,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转身上楼前还要佯装委屈,“那就不在这惹你嫌。”

 


  洗着碗的马嘉祺抬头只赶上丁程鑫的背影,拿人没什么办法,摇摇头,苦笑却不算苦涩。

 


  洗澡时丁程鑫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几日里反复困扰着他的那些问题。看似突如其来的决定让生活状态发生着若有似无的改变。而所有表象背后支撑着他一步步抉择的缘由,目前看来仍是未解之谜。


  但也不是全无进展,从马嘉祺回来后的第一秒开始,丁程鑫发现当有马嘉祺在身边时他会短暂地从困惑中解脱,变得松弛,思绪在当时当刻的画面中找到与过往某一片段的连接,然后在似曾相识中得到一丝恍然。

 


  想问题让人不知不觉在时间中变迟钝,丁程鑫站在花洒下让热水带着蒸汽把自己从头到脚笼住。让水流兜头而下将发丝都扑在脸上,再一把抹上头顶,如此往复。


  直到马嘉祺来推门,忧心他怎么洗了那么久。然后包裹身体的从温流变作柔软的布料,马嘉祺用浴巾包裹住他。那一刻他好像一个不太让人省心的小孩,擦遍全身后被不容反抗地带回卧室里按着肩膀坐下,仔仔细细擦起头发。

 


  进门时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现出来,事实上他们早就对彼此不再陌生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紧紧连接时不分你我,却在今晚的许多个瞬间让丁程鑫觉得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

 


  他坐在床角乖顺地任由马嘉祺为他吹头发,风筒声轰隆在耳侧,发丝在脸庞一下下轻搔,有些发痒。它们像一把还未长成的幼嫩芦苇,而马嘉祺的手指如同随时会从某一梢尖上将他整个引燃的火苗。

 


  丁程鑫觉得自己应当是脸红了,多种原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热风吹燥他的脸颊,亲昵的举动和距离让他不自觉心跳加快。这么多不可设防的助动,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关掉风筒后马嘉祺察觉到异样从背后低身子凑得他很近,“怎么脸红了?”


  问话让丁程鑫下意识地弓弓身子想把自己藏进自己,奈何无用处,下一秒他准备好听马嘉祺的笑声,等来的却不是取笑,而是被试了试额头,确认他没有因为淋雨和太久的热水澡折腾感冒,然后滑至脸颊用拇指摩挲了两下。

 


  “小程,你好像一直在想什么事情。”

  他当真在马嘉祺面前露馅儿了,却不仅仅是因为脸红。

 


  丁程鑫没有立刻回答,也属实不知要从何说起,想不通的一切在内心层叠着找不出一个头绪,他有些开不了口说其实自己一直在想他到底为何会答应同马嘉祺成为合法伴侣。

 


  如今的丁程鑫三十三岁,是来卑尔根的第七年。除去每个月向两个确定还未销户的账号上各打一笔钱,他与儿时的一切已久不相逢。可那枚埋在心里的坏种子却在这三十几年里随着他一同长大,长成一棵遮天蔽日光怪陆离的树。从前他以为是无所谓的,可近来才越发觉得它的枝丫时不时戳得人隐隐作痛。

 


  爱是不扎根的,在汪洋上是小舟,在溪流中是落叶,永永远远在飘摇,时刻会倾翻后不知所踪。丁程鑫看过大陆分离成孤岛,若纯粹为了爱,那他无疑也是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正与马嘉祺彼此相向生长,天真地企图成为亘土。

 


  “是什么?”马嘉祺在他面前坐下来,一条腿曲在床边,手掌搭在膝头抓来他一只手松垮垮的托在上面。


  “嘉祺,我们已经结婚了。”丁程鑫说着将视线从地面缓慢地移回来,马嘉祺正很认真看他,听到结婚两个字,眼睛弯成温温柔柔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在眨眼瞬间点了下头。没那么用力,却足够肯定。

 


  两眼捕捉到的细微的一切突然让丁程鑫有些鼻酸,要如何说出口呢。他思索半晌,发觉并没有太好的方式来粉饰,只能坦白着说。

 


  “可其实,我很担心我不够爱你。”

 


  /

 


  他是个自知愚钝的人,在很多事情上,对爱尤其木讷。自和马嘉祺在一起开始他们的生活就一直没什么风浪。安稳说得直白些也就是平淡,他们在平淡得相处中执迷不悟着又约定了平淡的一生。

  尽管人们总是说,婚姻实则就是平淡的,激情的是恋爱,比起从浓郁到无味,从始至终都清淡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就像璞玉和玉器,岁月打磨过后,成熟的器具在完满下是丧失掉所有除此之外的可能。

 


  最近一段日子丁程鑫频频回忆起和马嘉祺在一起之后的种种,感受时新时故,分分秒秒间横跳着。往往是前一秒刚刚粗浅的总结出某种变化或许是婚姻带来的,下一秒又觉得婚前与婚后对他们好似只有一个形式上的不同。好比他从前不需要刷碗,现在依旧不需要分担。

  

  只是差别在于,之前他不会深思这样的后果,今晚却会有一点担心如果长久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会因为懒惰而被厌倦。

 


  丁程鑫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掉眼泪,可他又说不清道不明这眼泪为什么而流,担心害怕?不甘心?或是委屈。本该更坦诚的关系让他在马嘉祺面前反倒失去了底气。


  他猜不到马嘉祺会说些什么,也知道很有可能今夜过后他将又多经过一个人,再开始匆忙的生活。

 


  他低着头等待马嘉祺的回话,眼泪被牵引着直直向下坠,变成床单上一颗颗饱满的挽留。半晌后他听见一声叹气,然后有指腹替他抹了抹潮湿的眼角。

 


  “小程,你觉得怎么才算够爱呢?”

 


  怎么样才算,如果说得出,他也不必几日里辗转反侧。丁程鑫理所应当答不出什么,手指打着弯立在马嘉祺掌心里,一圈一圈画不规整的圆。


  “可能…”他犹豫着开口,“要一次次强烈的,明确的,笃定的心动,知道我很爱你,我因为爱你而选择结婚,坚信我们一生不会分离所以进入一段全新的关系,也许这样的爱对婚姻来说才够。”

 


  丁程鑫试探着尽可能地说出心中所想,他在做排除法,草草总结了自己的过往,发觉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真爱很难得,大概不常出现的就是有道理的。

 


  马嘉祺听了他的答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心里清楚,以他的了解,丁程鑫是会在两人的关系发生改变后陷入一段时间的迷茫的,只是没有想过,他的困惑会产生在他以为显而易见的地方。

 


  “你所说的那些心下一动的瞬间,其实只是长久过程的起始或终点。”他反手拉住丁程鑫的指尖,扣进指缝里,“其实爱很漫长,是点滴,是在一遍遍的回想中才能确认的。”

 


  与丁程鑫不同,马嘉祺从很小就明白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的事物是不可以一概全的,何况是爱,它本就永恒无法参悟。

 


  他对丁程鑫是一见钟情,在项目小组接待有意合作的来宾时他出面安排了本地的定制游。丁程鑫不是导游,但那天社里人手短缺,是他接待了马嘉祺。之后他们又见过很多次,在马嘉祺有意安排的偶遇下,丁程鑫慢慢发现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似乎是可以同行走一段路的人。

  所以面对马嘉祺的表白时,他没有思考太久便欣然应允。可他不知道,正相反的,马嘉祺是在反反复复个心下一动之后才决定对丁他开口。

 


  在一起五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十分幸运的早早体验到共同生活的感受。洗床单,逛超市,修草坪,或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找电影最后硬着头皮看一部烂片,烤糊饼干以及把一整瓶香槟打翻在地毯,一同做了不少意义与价值或大或小的事情。在时光的消磨中,许多诸如此类的瞬间让马嘉祺坚定着想要把人抓得再久一些,一日一周一月一年,慢慢就累加成永远。

 


  丁程鑫眼中如今的他绅士纯度有所下降,他们比起过往的相敬如宾更多了些随意,并不是错觉。他的确是对丁程鑫有了越来越多的私心,私心想偏袒,想爱护,占有并陪伴。对于这样愈发膨胀的私心,婚姻是最恰好的外壳。

 


  如他所说。


  “小程,提出结婚的那天你拽来隔热垫子还嘱咐我说,烫,慢点儿。然后去拿碗,拿勺子,还有酱菜。我确信自己每天都想看见这样的画面,确信自己八十岁还是想过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瞬间很多,它们平常,轻易,可随时复刻,但不可替代,弥足珍贵,我就是这样爱你的。

 


  /

 


  丁程鑫整个人被抱进了怀里,爱人马嘉祺的怀里,怔怔不吭声。


  他还在回想马嘉祺刚刚的话,人生中第一次这样清楚的听人教他分辨心动和爱,对他说心动是一个点,而爱是过程,它将万千个心动串起来,又反馈成一次次心动。

 


  几日里在心中越滚越大的线团终于露出小小一个线头,伸手轻轻一扯,所有的不明白也都瞬间通透。他抻着那条丝线向外,看到串在其上的所有片刻,亦是他这段日子不断回想起的片刻,遍布两人相处的时光。

  

  原来他也一直在回想,只是未曾遇到哪里让他心生犹豫,肯定的答案听了太多遍,便忽略了他实则是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可能。

 


  是这样的,不然怎么解释他惶惶几日,夜里也睡不踏实,却在回程的短短车途中,躺在并不那么舒适的副驾就迷迷糊糊睡着,解释不了他突然想念的牛肉面,缠得让人解不下围裙的手臂,解释不了明明收到马嘉祺嘱咐他带伞的信息,还是犹豫着把伞放在了家门口。

 


  他知道马嘉祺今日会回家,知道他会看到,知道他会发现自己没带伞。

 


  卑尔根的雨总是下很久也下不完,如果下班的时候云朵还滴滴答答拧着水,那他就有机会做一个实验。

  

  马嘉祺会不会出现,他会不会期待他出现,如果不出现,他会不会失落。如果出现,他会不会快乐。

 


  会出现,会期待,马嘉祺没有让他失落,而他也在那人出现的一刻再也无心工作,心猿意马地想要回归属于他们的婚姻生活。

 


  他是如此深刻的爱着马嘉祺的,而他们如今是爱人,这便是最明了的答案,最好的选择。

 


  /

 


  我的嘉祺,你说明天还会不会下雨呢?

 


  丁程鑫喃喃问了一个听起来无厘头的问题。可能是爱人的身体太温暖,让人忍不住微微碰撞起眼皮,昏昏沉沉想入睡。被怀抱的姿态因他举起的手臂而变成两个人的相互依偎,如同海鸟靠岸。

 


  可爱人不是天气预报,马嘉祺知道丁程鑫大概正在他肩头打瞌睡,只能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毕竟这里一年四季总是氤氲,他只有一把雨伞,撑不起一整座城市。

 


  好在丁程鑫的人远远不及一座城。

 


  所以马嘉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我猜往后的卑尔根,每天都是晴天。

 

 


  End.

 

 


  小程


  在最跌宕的一段日子中最波折的一趟旅途里,我落笔写下End,希望所有的颠簸都可以在这一秒落幕,也完成了对你的21岁最平淡温吞的祝愿。


  人生难免起落,你已收获许多磨练与馈赠,但你还很年轻,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很多事想要探索。


  人生浩瀚。


  就祝你永远有好奇,永远有答案。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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